胃里的饥饿感让金在焕很不好受，尤其是在饿的同时还要耗费脑力去想邕圣祐刚刚讲的话，他想赶快把这个话题跳过去，“不好笑。”

邕圣祐其实也是一时冲动。从性格和职业习惯来说，冲动本是个与他完全背道而驰的词语。金在焕以采集灵感为由，旁听过一次邕圣祐出庭，恰好那次对面的律师是邕圣祐的老对手，两人在庭上穿着笔挺的西装你来我往分毫不让。结束之后邕圣祐问他有没有获得什么灵感，金在焕说有，他打算写一篇主角是双重人格，你在庭上冷静得也太吓人了。

但自从今天金在焕表现出对“相亲”兴致很高之后，他的冷静就被拖到不知道哪个回收站里了，邕圣祐试图恢复一下，“我没在开玩笑。”

 

“哈。”金在焕短促地笑了一声，转头不再看他，“这句倒是挺好笑。”

邕圣祐原本以为金在焕是不好意思了，听到这句反应过来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你...不高兴了？”

 

两人做了快两年室友，各道歉过一次。一次是没几个月前金在焕刚开始沉迷王者荣耀的时候，恰好碰上截稿日，他没日没夜地边玩游戏边赶稿（大部分都是在玩游戏），邕圣祐一早上班前路过金在焕门前就听到一声“全军出击”，打开门一看昨天晚上给他当夜宵煮的面一口没动都泡烂了。邕圣祐进去一把抽走他的手机，金在焕脏话都到嘴边了，抬头一对上邕圣祐整齐的眉眼和抿着的嘴角，口水都不敢咽一下，生怕邕圣祐脱口而出几例法条说沉迷游戏犯法再不写稿子给他关监狱里头去。

然而没有背法条，也没有把他关监狱去，邕圣祐直接留了一句我要加班晚饭你自己看着办吧，金在焕生不如死，吃过了爆鱼面哪还受得了天天泡面的日子。第五天晚上金在焕正拿着筷子搅锅里的泡面的时候，决定在沉默中爆发，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问你什么时候下班咱俩必须谈一下了。

挂了电话没到十分钟邕圣祐就回家了，一落座金在焕就说我知道错了，邕圣祐问哪错了，金在焕说错在不该浪费粮食，暴殄天物，邕圣祐说不是这个，金在焕想了半天想不出来，虚心求教道那你为什么生气啊。

 

邕圣祐被金在焕热切地盯着，一下有些说不出口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不好好写稿还老打游戏，虽然他的眼神完全是“快点说说完了我认错然后赶快烧饭给我吃”。他揉了揉太阳穴，说你......玩游戏要适度，不许影响作息，那样对身体不好。

金在焕一听马上冲进房间拿了笔往贴在客厅的那张室友守则下面龙飞凤舞地加了一条“适度游戏，健康生活”，然后拉邕圣祐过来看，他在旁边盯着邕圣祐看。

邕圣祐说你不要盯着我了，金在焕问你消气了没，邕圣祐说你是为了让我消气才勉强写的这个吗，金在焕态度诚恳说不是，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要对自己身体负责，所以我不能再吃泡面了。说完他还眨巴眨巴眼睛，邕圣祐伸手把他脸推开，问冰箱里还有什么菜。

另一次是邕圣祐刚搬进来的时候，金在焕脱稿之后在房间里睡得昏天地暗，邕圣祐打扫房间的时候顺带给他收拾了一下，他对着一地的手稿思考了片刻，把看起来像是不要了的——比如重重叠叠各种颜色的字迹铺了好几层的，或者一张纸上只写了“安俊英我操你妈”的这种，拿走扔了。金在焕醒了之后化身可云抓着邕圣祐的衣领说我的手稿呢我的手稿都是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邕圣祐只好下楼去翻垃圾箱把他的“孩子”捡回来，顺便感谢了一下垃圾分类这个好制度，不然他明天去办公室就是个移动的泔水桶。

 

邕圣祐把他“孩子”还给他之后，金在焕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睡醒冲动了，邕圣祐说是我不对，不应该随便动你的东西，金在焕说你体谅一下，作家都有点自己的小习惯是吧，邕圣祐表示理解，又说我还没看过你写的书，你推荐一本我买来睡前看看，金在焕说别买了我给你，然后回房间拿了两本一厚一薄的出来给他。

第二天早上金在焕被尿憋醒起来上厕所，出来正好碰上邕圣祐在外面等着进去洗漱，金在焕一看吓一跳说你怎么眼睛这么红，邕圣祐说可能是看书看的，昨天五点才睡，金在焕说你太捧场了，邕圣祐说没有，真的很好看。邕圣祐不怎么看小说，他的书大多都是工作相关的专业书，金在焕的写作水平到底如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他看着看着天就亮了。

就这样多好，当会商量今天晚上吃什么的室友，当会给对方过个简单生日的朋友。金在焕看向邕圣祐，外面店里的灯光经过车窗的折射，像蒸汽一样罩着他，原本笔挺的轮廓被虚化得很柔和。

如果是在书里，正是适合接吻的好时候。

金在焕闭了闭眼，“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吗？”他底气不足，得听他说出口。

邕圣祐笑了起来，“我喜欢你。”瞳孔温润潮湿，像在安抚闹别扭的情人。

据说人的一生心跳有八亿次，金在焕觉得刚刚那瞬间他大概透支了一亿次。

“不是。”金在焕压着嗓子，仿佛稍微大声一点心就会蹦出来，“你不喜欢我。”他甚至有些声嘶力竭。但他得一口气讲完，不讲完的话，他怕自己也会陷入那个错觉。“你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和我朝夕相处而已，这不是喜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却还要佯装坦然，只好又盯着那三颗痣——像把它当成镇定剂。

心速紊乱的起因却是它的所有者。

金在焕实在装不下去了，他只想离这个病因远一点，胡乱抠了半天门把手终于把车门打开了，他赶忙窜出去丢下了一句我先回家了。

邕圣祐还在思考金在焕刚刚的发言，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副驾驶就空了，他只能从后视镜里看着金在焕跑开的背影，没跑几步还自己左脚绊了右脚一下，他吓得攥了一把方向盘，然后就看见金在焕趴地上了。

他跳下车跑过去，金在焕已经很自强不息地爬起来了又要跑，他连忙喊：“别跑了等会又摔了！”话音未落那人跑得更快了。

邕圣祐追了大概一百米才够到金在焕的胳膊，他抓着胳膊把人往回拽，他居然不知道金在焕力气能这么大，平时让丫扔袋垃圾都哼哼唧唧嫌太重。本来还惦记着他身上有没有摔伤，现在全抛之脑后了，感觉自己像初中生，大晚上和人在街上干架。

金在焕使劲把胳膊三百六十度乱甩，咬着牙不说话。操你妈的太丢脸了！高中足球队队长在大马路上跑还能摔一跤！还跑不过一个文科生！而且这人什么情况！怎么追着自己不放啊！再一想到自己下车前说的话，金在焕只希望现在来辆车把他撞失忆。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在街上扯在一起，本来初夏晚上的天气还算凉爽，结果两人现在都是满头大汗。邕圣祐趁金在焕挤着脸乱甩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另一只手腕，一个用力把金在焕双手反剪在背后，从后面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再跑试试！”

金在焕一个激灵腿都软了，他欲哭无泪，“我不跑了，你放开我吧，抓得我疼死了。”

邕圣祐以为抓到金在焕伤口了，连忙松手。金在焕一被松开拔腿又要跑，然而之前消耗的体力太多，还没跑两步马上又被捉住了。

邕圣祐感觉今天他的冷静不仅是被拖到回收站了，还彻底清空了。他捏着金在焕的脸，怒极反笑，“你还挺敢试。”

金在焕这次真的被捏疼了，吱哇乱叫。邕圣祐松了手借着路灯看见他下巴上擦伤了一小块，正渗着血。

“活该，让你跑，你跑什么啊你？”邕圣祐又好气又好笑。

金在焕看着邕圣祐手指上的血迹两眼一黑，行，还给整毁容了，他伸手掐上邕圣祐的脖子，“那你追什么啊你！！！”

邕圣祐用鼻尖怼他，“谁跑追谁。”

金在焕看着在眼前放大的三颗痣，赶忙转移视线，结果一下看见自己的手还搂在人家脖子上，这他妈的什么姿势啊！

“我......我，我......我尿急！”金在焕一把推开邕圣祐，又跑了。

邕圣祐这次被推得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在焕消失在视野里。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起车还停在螺蛳粉店门口，走回去坐到车里，手一搭上方向盘又看见指尖刚蹭上的红色。他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重新下车走进店里。

“麻烦一份螺蛳粉打包带走。”

 

金在焕迷迷糊糊就睡到了中午。昨天晚上一回家他就躺尸了，后面邕圣祐来敲他房门，他缩在被窝里不敢动，好在他留下一句“螺蛳粉我放冰箱了”就走了。本来以为能睡了，结果一闭眼就跟放电影似的，一会是什么喜不喜欢，一会又是在大马路上扭成一团，刺激得不行，睁着眼到天快亮才睡着。

金在焕一打开冰箱就被熏了个半死，他把装着螺蛳粉的打包盒拎出来，思考如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算不算生化武器。思考到一半手机就响了，黄旼泫打来的。

黄旼泫说有些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问他吃午饭了没有，他说没有，黄旼泫就说等会给他发个地址。

他出门前照了照镜子，这次头发没人帮他理，黑眼圈重到他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被邕圣祐揍了两拳，下巴上还有两道破了皮的小细口。

相亲，相个屁嘞。

黄旼泫给的地址居然是一家小小的馄饨店。店虽然小，环境倒是挺干净整洁的。这次只有黄旼泫一个人坐在里面，又是一件条纹衬衣，暗蓝色的袖扣和他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居然也不显得突兀。

金在焕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掰开在馄饨汤里搅了搅，“我们是边吃边说，还是吃完再说？”

黄旼泫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这里怎么了？” 

 

金在焕又不好说是自己在平地上摔的，他拿筷子戳了个馄饨，“挠破的。”

黄旼泫看金在焕目不转睛盯着碗里，笑了笑说：“ 先吃吧，吃完再说。”

金在焕饿得不行，一碗馄饨马上见底。黄旼泫虽然吃相斯文，却也不比他慢多少。黄旼泫说投资方那边资金有点问题，他们这边打算把拍摄时间压缩一下，可能这礼拜就要开机了，取景地在J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金在焕能跟组，虽然剧本大致已经敲定了，但他们还是希望能尽量细致地还原作者的本意，干脆让金在焕跟着剧组也能看看拍摄的具体情况。

金在焕心想这是什么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恨不得现在就上飞机。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句包不包食宿。

黄旼泫笑着点点头让他不用担心这个。

两个人之后换了个咖啡馆又聊了好一会儿，不过这次聊的范围比较广，从剧本内容聊到某个女明星到底是做了同妻还是和她老公各玩各的。

两个人聊得挺投机的，金在焕比较意外的是黄旼泫居然会和自己聊八卦。金在焕之前也签过影视剧的改编，再加上他是个肥皂剧爱好者，对八卦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虽然他经常说这是在积累写作素材。但黄旼泫看起来像是连自己小区里住了哪个大明星都不会说的人。

金在焕把这话也说给黄旼泫听了，黄旼泫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狡黠，“我小区里没有大明星，只有用来藏娇的金屋。”

到了晚饭时间，黄旼泫说自己和制片那边约了，问金在焕要不要也去，金在焕说这种事我就不参与了，黄旼泫说那我送你回家吧，正好顺路，金在焕说行，谢了。

两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路，到了小区门口要下车时金在焕颇为不舍，黄旼泫不肯告诉他最近爆红的那位新人男演员到底在和谁恋爱，说下次有机会再说，他要去赴约了。

金在焕脑海里还在做着排除法，一转身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到那人的脸，腿比脑袋反应更快，跑！

邕圣祐拎着一袋菜懒得去追，又无语地想金在焕这反射神经也太灵敏了点。是昨天刚见过的车呢……邕圣祐看着车开走的方向，摸了摸下巴想。

人无法战胜美食，金在焕以改剧本为借口躲在房间里啃了两天面包饼干，实在是躲不过门缝里飘来的饭菜香，他一边粗暴地咬着红烧排骨，一边祈祷邕圣祐千万别和他说话他马上就吃完吃完就回房间！

邕圣祐看着金在焕啃得脸蛋上都是酱汁，也不忍心打断他，他琢磨着除了吃饭还有什么能把金在焕从房间里拽出来。

裤兜里电话突然震起来，金在焕吐掉骨头掏出来一看，三个大字“黄旼泫”，他下意识瞟了一眼对面的人，邕圣祐正低头吃着饭。

他莫名舒了口气，又无语地想自己为什么做派像偷情。

“你不接吗？”

“哦，哦！接！”金在焕赶紧划开屏幕，黄旼泫和他说刚刚定了明天去J国，问他有没有问题，金在焕说没问题，黄旼泫说那过两个小时会来接他去机场附近的宾馆，明天和剧组一起出发，金在焕又瞟了眼对面，想想说不用了，他自己去就行。黄旼泫说行，等会把酒店地址发给你。

金在焕排骨也不啃了，放下筷子就溜进房间搬行李箱出来收拾，收拾完拖着箱子才走到房门口就被邕圣祐拦下了。

邕圣祐听着金在焕打电话也把通话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没想到这人提着行李就要跑，要到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都不说，他胳膊撑在门框上，“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金在焕一想自己都要跑出国了，胆子又大了起来，他抿抿嘴，“你有没有想清楚？”

“你有没有想清楚？”邕圣祐反问他，把“你”咬得很重。

“什么意思？”金在焕一愣。

“你自顾自说我不喜欢你，说完之后就躲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到底怎么想的？”

金在焕支支吾吾了半天，实在没法把“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问出口，给他一张去南极的机票他也不敢。

邕圣祐看他憋得耳尖都像是要滴血，心下又是一软，“算了。”他拉过金在焕的行李箱，“我问你答，问完了我开车送你。”

“去哪？”

“J国。”

“去几天？”

“……我真不知道。”

“……”

“……”

“我会打电话给你，你要接，不要躲我行不行？”

“……………我没开国际漫游。”

“……………那我发微信。”

“知道了……”金在焕重新把箱子拉回来，拉杆上还沾着邕圣祐的体温，“你不用送我了，明天不是还要上班，我打车就行。”

邕圣祐也不坚持，跟着他走到家门口。金在焕换了鞋，“那我走了啊。”

“嗯，注意安全。”邕圣祐看着要关上的门，忍不住拉住门把手，探了颗头出去嘱咐，“一定要回我。”

金在焕都被逗笑了，“知道了，律师大人。”

邕圣祐露着犬齿，“拜拜。”然后哐得一下把门关了。

 

“……”

金在焕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宾馆，而且居然打到了一辆空调坏了的车，热得他浑身都湿透了。金在焕一进房间把空调打上就冲进浴室洗澡，洗完澡躺到床上才把手机摸出来，戳开微信一看邕圣祐的头像上红色圆点显示五条未读。

“到宾馆了没？”

“回我！”

一只小狗撒泼打滚的表情包*3。邕圣祐不想做饭的时候就会经常给金在焕发这个表情包。

金在焕打字：刚到宾馆。没把打车的悲惨经历和邕圣祐分享。

那边马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好的，单人间？

金在焕无语：是的。

好的，明天要早起赶飞机吗？

对我的作息来说是早起。

那你早点睡吧。

金在焕打了一句你也早点睡，想了想又删掉，发了句晚安。

对面回了句晚安，又发了句明天到了报平安。

金在焕回知道了。

金在焕关了灯躺在床上掐自己脸，笑个屁啊不要笑了！